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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3/8(周六)19:00pm -21:00pm 
地點:有河book(出淡水捷運站沿河走3分鐘注意2樓)
亂聊人許赫蔡仁偉
*活動免費,無需報名,活動現場僅供應瓶裝飲料。

力爭下游的大叔詩人──讀許赫《原來女孩不想嫁給阿北》/鴻鴻


許赫詩集《原來女孩不想嫁給阿北》

黑眼睛文化
2014年1月出版
ISBN 978-986-6359-37-8
 
2012年11月11日開始,許赫參加完臺北詩歌節的活動之後,發起了「告別好詩」的壯烈運動,每天寫一首詩貼在臉書上。他希望寫的就是給親朋好友看的詩,寫詩不再是高中時候的怪文青的彆腳文字遊戲,只有不存在的讀者才能看懂,只想給不存在的讀者看。寫詩,就是要給親朋好友看的,要報告今天發生什麼鳥事的。幾個月下來,有同事來讀詩,有工作上的長官來讀詩,有國中高中同學來讀詩,有教會朋友來讀詩,當然,也有很多喜歡詩的臉友來讀詩。許赫自稱是很幸福的人,40歲的時候,發現了他的讀者。這本詩集,就是這場「微運動」的精選結集。內收詩作148首。鴻鴻序文中稱他為「力爭下游的大叔詩人」,寫家事與國事、寫社會階級、土地徵收、政商勾結、國家認同,無不一針見血,痛快淋漓,並總不缺幽默。

力爭下游的大叔詩人
──讀許赫《原來女孩不想嫁給阿北》

許赫是難得有大叔氣質的詩人。台灣詩壇的熟年男子,多半很嚴肅,不是父親、祖父、教主、醫生,就是浪子、酒徒,而沒有大叔。大叔特指四十上下的歐吉桑,或許因為此詞源自動漫,總有一抹如影隨形的喜感。許赫的大叔感跟年齡關係不大,彷彿與生俱來,他的喜劇特質源自生活的無奈,而往往出以自嘲嘲人的語調,像是賣不出東西的推銷員,或是無法取悅兒女的老爸。他的人生充滿憤怒與無助,他的詩卻總是幽默以對。

許赫的詩沒有宗派,自年輕時就讀不出余派楊派詩魔詩僧或鬼雨腹語的痕跡,而是來自十分非詩的生活寫真。他喜歡寫瑣事,以致被評為「缺乏美感的象徵意義」,也不足為奇。隨著年事漸長,想不到他並未力爭上游,反而每下愈況,如今甚至不知死活喊出「告別好詩」的口號。詩已令人敬而遠之,這一來不是讓論者和讀者產生雙重的信任危機嗎?

為了「告別好詩」,許赫進行了一個跡近賭氣的寫作計畫:每日一詩,立志只寫「普通的詩,寫給親朋好友看的詩,寫來表達今天發生什麼鳥事的詩」。想不到在量產之後,他的詩竟越寫越好,這本詩集可為明證。在他2007年《診所早晨的晴日寫生V1.02》中,不時還要把現實假託在未來的奇幻時空。到了《原來女孩不想嫁給阿北》,直書現實的片段,透過大叔的筆力,已無須假託,自具魅力了。

這位大叔,當然不會放過上班族的苦難。在他的眼中,所有上班族都是失敗者,不會有電話亭可以讓他進去變超人。但是失敗者也要活下去。我覺得也許是全書最「詩意」飽滿的〈夜雨〉,就在寫這個:

國中的時候半夜一點在做考古題
高中的時候半夜一點在做考古題
大學的時候半夜一點在講電話
研究所的時候半夜一點在咖啡館
去年半夜一點在加班
現在聽到下雨的聲音

即使曾有短暫的戀愛與作夢時光,最後這個悲慘的人還是回到跟中學時代一樣為人奴役的生活。而雨,也許是因為終於失業,才有閒暇聽到的?

每日一詩通常很短,卻由漫長的人生支撐。稍長的〈傳統〉,卻總在重覆。透過四代人煎魚時斬頭去尾的慣性,論證傳統的實用精神喪失,徒留形式,還衍生出不切實際的浪漫。身為已經浪漫不起來的大叔,詩人更痛恨文學被這種徒具形式的傳統所規馴。在前一本詩集他嘲諷現代詩不過是宮廷詩的變體,這本詩集的〈奇譚〉進一步批判藝術成為博取聲名的工具。

在工作與家庭之間,他寫得更多的是家庭。穿鞋、煮麵、換尿布、餵藥,對手忙腳亂的爸媽,每件小事都是一項大功課。人生最大樂趣,只剩在小孩睡著的深夜,看網路偷錄的宮廷劇。這裡面笑淚交織,則則稱奇。以後有誰說詩人都不食人間煙火,拿出林蔚昀和許赫的育嬰詩,便可輕易反駁。

然而在家事與國事之間,他寫得更好的是國事,沒有辜負大叔級的閱歷。他寫社會階級、土地徵收、政商勾結、國家認同,無不一針見血,痛快淋漓,並總不缺幽默。一邊是有錢人用慈善基金會來佔納稅人的便宜,另一邊是「工人為了要/拿自己的血汗錢要向大家道歉」。這種社會,在許赫眼中,是新世紀的動物農莊。拆老房子是「一把刀把蚵的閉殼肌切開/蚵就滑進資本家的嘴裡」;都更是讚嘆燕子在燈管築的巢,拍照上傳臉書,然後準備換新燈具。最辛辣的,是〈政黨政治〉這一篇──趕走了每天吃三個村民的獅子,選出善良的小豬,小豬卻帶了三個跟班:老虎、鱷魚、野狼。看來每天哄小孩的老爸,把現實的苦悶也帶進童話裡了。〈野狼很忙〉和〈奇幻的生活〉,則反過來從小孩眼中看穿成人世界的荒謬。

許赫的社會政治批判,比報紙投書或電視叩應,多了諷喻的距離,能更有力地說明現實。〈河濱公園不要椅子〉挑明了台灣的政治生態:「這四年裝椅子/那四年拆椅子」;更機車的是〈翻桌〉,以一個虛擬的「翻桌文化節」為例,全部預算只需要「媒體行銷與代言費」,直指政府辦所謂的文化活動,只在求媒體露出,全無心實際效益。然而他的箭頭不止對外,〈證人〉和〈政府關門〉也對小市民的自私心態,有不留餘地的反省。其中〈證人〉和〈活屍電影演員設定表〉一沈痛一諧謔,更可說是反核詩的傑作。

許赫有信仰,他寫過一首充滿矛盾的〈每一首情歌怎麼都在讚美神〉,然而我覺得他真正的信仰怎麼像是「詩」:「有時候你深情/有時候你充滿愛/有時候你讓我痛苦無盡/有時候你遠行再也沒有消息/無論什麼時候,你在我生命裡從未離去」。

初識許赫時,我只覺他很會吆喝。後來讀他的詩,越被他的現實敏銳度所吸引、被他在困頓人世中的自嘲寬解所感動。他的「告別好詩」也是一種吆喝,召喚大家把注意力從技藝轉向內容,看似叛逆魯莽,實則成竹在胸。許赫自己深諳大巧若拙之道,雖力爭下游,卻得以暢泳江湖。他的抱怨:「這個社會窮/養不起,一個新世代以外的詞彙/描述21世紀的詩人」。信然!這麼一位成熟的詩人,實不宜再用新生代來定位他了。

                                                         原載《文訊》2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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