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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蝶誌





















時間
:9/11(周六)15:00~17:00

地點有河book(請勿照地址走,出淡水捷運站沿河走3分鐘,注意2樓)
吳明益自然書寫系列講座最終場
題目:從朝聖到天問/我從Annie Dillard身上學到的事
活動免費,無需報名。活動期間僅供應瓶裝飲料。

作者序 <死去的那些>


《迷蝶誌》出版十年了。意思就是說,當時二十歲讀到這本書的人,現在已經三十歲,當時四十歲讀到這本書的人,現在已經五十歲,當時才出生的孩子,現在已經可以到野外去結識蝴蝶。而那本書裡所提到的每一隻蝴蝶,其實都已經死去,幸運的則可能已繁衍了三十代。

這一年多來,有好幾位在出版界任職的朋友問我《迷蝶誌》重新出版的可能性,我總是婉拒,理由是,對一個寫作仍不成熟的人來說,不斷嘗試寫出過去未曾寫出的物事,才是最重要的事。畢竟,多數的公共圖書館,可能也都找得到這本書,對我而言,寫書的目的絕非是為了賣書而已,而《迷蝶誌》裡那個著魔、感情像藤蔓植物般容易失控的我,畢竟在本質上已大不相同,我得認真地想想,這本書重新出版有何意義。

早在六、七年前,就有讀者告訴我,《迷蝶誌》在市面上已經買不到了。我總是選擇忽略,建議他們找看看有沒有二手書。幾個月前,在一個演講場合裡,有一位讀者拿了《迷蝶誌》來找我簽名,她說這本書費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另一位讀者則拿了我所有的書過來,說:「就只缺《迷蝶誌》了」。

在這樣的時間之流裡,還有人想起這本書,做為一個作者,應該知足了。年初我收到十年前《迷蝶誌》編輯的來信,提及這本書重新出版的可能性,我很乾脆地拒絕。幾個月之後,《蝶道》有了出版修訂版的機會,得以更正裡頭的錯誤。常給我適時忠告,陪我走過書裡每一處地點的M不經意地說,《迷蝶誌》重出也不錯,可以把裡頭的錯誤也一併改過。於是,我坐在書桌前,把當時初版的舊書拿了出來,回憶起《迷蝶誌》對我寫作的意義。

當年只出版了一本沒有什麼人關注的短篇小說集《本日公休》(1997)的我,因為任職麥田的編輯和我討論出書的可能性,才決定以當時我沒有發表,撰寫蝴蝶的作品來出書。當時她問我可以找誰寫序,我說我誰都不認識,但有三個人對我意義重大,分別是蝶類專家陳維壽老師,深深投入環境運動的陳玉峰教授,以及在我的印象裡,總是默默一個人到各處旅行、觀察自然的劉克襄先生。編輯把稿子寄給這三位我連一面都沒見過的老師們,出乎意料之外,他們都答應為《迷蝶誌》寫篇文章。某天黃昏,我正獨自走到校園附近一處荒地拍照時,呼叫器傳來回撥電話的訊息。我到公共電話亭回撥了電話,那頭即是劉克襄老師,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書出版以後,我預計應該會像小說集一樣無聲無息,沉沒在書海裡。那也無妨,本來我就是純粹喜歡用文字表達而已。不料不久就接到台北文學獎得獎的訊息。當時這個獎項是由出版社、學者、編輯推薦參加的,且是以一本書為單位,而非一般的單篇文章的文學獎。得獎自然開心,我上網查了一下,發現小說獎的得獎人是施叔青、朱天心和舞鶴,散文獎的得獎人是林文月(《飲膳札記》)、簡媜(《紅嬰仔》)和我,而評審裡則有我當然仍未曾謀面的陳芳明老師。實在很難精準地描述我當時的感受。當晚我第一次,主動撥電話回家,告知父母得獎的訊息,因為當時他們從未鼓勵我往寫作的路上去。我在電話裡跟父親說:「我寫蝴蝶那本書得獎了。」父親當然不會知道我得的是什麼獎,從電話裡也感覺不出他是否替我感到開心,不過彼此掛上電話後,肯定彼此都有些許激動。不一定是為了那本書,而是那短短的幾句話,因為,自念大學後,幾乎沒有獨自和父親說話過。一周後,父親就過世了。

這本書則活了下來。年底時它又獲得中央日報的年度十大好書獎,幾年後,裡頭的篇章在不少文學選本出現,有些還成了國高中或大學裡的教材,我自己則對這本書日益感到羞赧。一方面它在書店裡總是被放在「昆蟲」那排,而我書裡頭的昆蟲知識膚淺得很;另方面則是因為在野地愈久,愈覺得那本書裡的我,像極了第一次到溪邊的孩子,還不敢涉水、躺在溪底,或爬到大石頭上一躍而下,只是靜靜地坐在僅容屈膝的溪石上,靜靜地將腿伸入溪中,感受到溪床的質感,就眼眶潮濕地,貿然地對岸邊的人說:這真美好。

日後有一位譯者跟我說,《蝶道》裡的文章幾不可譯(於是至今《蝶道》只有一篇譯為日文),但《迷蝶誌》親近多了。有些讀者也說,比較喜歡《迷蝶誌》的「輕」。前者顯然跟語言,以及語言後頭的「影子」有關,後者或許可解釋為讀者的個人偏好。不過我想,說不定是書出版以後,人生稍稍偏移了一些方向。因此雖同是寫蝶,《蝶道》與《迷蝶誌》卻是在本質上絕不相同的兩本書。

我是一個對讀者很不體貼的人,即使在幾年前,我仍拒絕幫讀者簽書。直到現在,除非是演講單位報賬需要,我也不和人合照,也拒絕站著被拍照。既不在報紙與文學雜誌上發表創作,出版新書時也不開發表會,甚至建議出版社取消所有的行銷活動節約經費。因為我認為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喜歡寫作的人,理應就是默默寫作就好。只不過,後來我的職業,和投入的一些環境活動,都無法讓我「默默寫作就好」。

正如美國生態批評家史洛維克(Scott Slovic)所說的,這條道路,終究會出現多元地行動主義者(Polymorphously activist) 。雖然自己還離那裡很遠,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但確實我的人生移轉後的風景,和「默默寫作」截然不同。

從決定要出版的那天開始,我一面說服自己出版新版的理由,一面也說服自己不要參與太多意見:如果執著於這本十年前的作品應該以什麼樣的形式再版,或許會讓它失去原本的面貌也說不一定。畢竟,稚拙、粗略、零散都已成為它的一部分了。我保留了原書所有的文字(修改錯處),與當時的手繪圖(即使那些圖畫得實在不好),照片則保留部分,更新部分。仍然堅持紙張和油墨的選擇必須對環境友好,封面的視覺設計概念則由我提出,經編輯認可。除了請劉克襄老師為它再寫一篇序外,我建議編輯不必再邀請其他人或團體在書封上推薦這本書,畢竟自己對書市現今那種使用誇張標語與集體推薦的作法並不認同。除了這些顯得繁瑣的意見之外,我把多數的責任,交給了編輯,也要特別謝謝她與美編寬容我的想法和堅持。

那我拿什麼,給絕版後等待多年的讀者,表達微薄的謝意呢?編輯認為可以做個別冊,於是我開始動筆畫《迷蝶誌》每篇文章的蝴蝶,這麼一來,就會跟後來《蝶道》所畫的那些黑白標本圖,有某種意義上的聯繫。

極少蝶會像標本所呈現的型態一樣,完全展翅示人。我將這批手繪,試著做成彷彿一個個的標本圖框,以為這裡頭有某些暗示。不用捕蝶、殺蝶就能擁有標本,這事只有畫畫做得到,攝影也不可能把蝶拍得跟標本的姿態一樣,這是當時還勉強算是年輕的我,唯一學到的事。也是在《迷蝶誌》中,我所解決的一個重要的自我困結。或許,也和我日後帶學生到野地時,所希望帶給他們的一些微妙物事,有某種程度的相關。

毫無疑問,《迷蝶誌》裡所寫的每一隻蝴蝶,都必然已經死去許久。而我仍然希望,某些物事,能就此一直存活下去。


吳明益 2010/6/17 淡水河右岸

迷蝶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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