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匿詩集
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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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張娟芬
題目:隱匿從「怎麼可能」到「怎麼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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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新北市文化》

「有河book」在淡水捷運站旁人潮洶湧的河岸邊,小小的二樓書店有著大大的露台。隱匿與686這一對夫妻,女的做設計、畫畫、寫詩,男的看電影、寫影評,書店從二○○六年開張至今,已經成為一個堅定的存在:對於書、對於詩、對於貓。

在這段期間,隱匿出了兩本詩集,《自由肉體》與《怎麼可能》。關於《自由肉體》的由來,詩人自己破題:「因有感於肉體之不自由,甚至於整個人生就像自由落體一般,只能不由自主地向下墜落,唯有寫詩能得自由。故詩集名為:自由肉體。」至於《怎麼可能》則更簡單,翻開扉頁就是:「怎麼不可能」?


在「有河book」看見隱匿,大概就只是「看見」而不是「遇到」。書店裡需要微笑與說話的差事都由男主人686包辦,女主人隱匿從來不笑,似在非在,像那書店裡裡外外走進走出的一夥貓。
 

隱匿確實喜歡貓。她在書店露台上餵貓,「將愛還諸天地」一般的餵法,無所求於貓。一批野貓自然流連,隱匿寫詩相贈:「眼底有光/性格頑強/跑起來像霧/睡起來像豬」。如果要形容一個詩人像貓,未免太過老套,況且我並不知道隱匿是否「跑起來像霧/睡起來像豬」;不過我知道,貓,也是不笑的。
  

但是隱匿的詩,卻常常蠻好笑。初讀《自由肉體》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兩句詩是:「雖然地球是圓的/不妨礙我平平的躺下來」。詩集裡大有更犀利、更具微言大義的片段,我卻不怎麼稱頭的記住了這兩句。我講給隱匿聽,她說:「那兩句詩,其實我已經忘了,但是剛出版《自由肉體》的時候,我也很喜歡,因為有種莫名的喜感和氣魄。有一次我還把它寫在扉頁送給朋友。後來我知道那位朋友生重病,躺平在醫院裡,讓我覺得很抱歉,以後就不再寫這兩句送人了。」

 

為了訪談的緣故重新讀隱匿的詩,我卻意外的跌進了自己的情緒裡,委屈了起來。趁著外面天氣晴好,我丟下詩集出去散散心,吃頓飯,順便剪個頭髮;然後很納悶的問隱匿:「妳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妳寫詩的時候心情好嗎?」

她說:「我寫詩的時候很快樂(寫出爛詩的時候快樂比較虛一點)。雖然有些快樂像是在淚水的颱風裡逃生,有些快樂像死。」「我聽過的讀者反應有幾種,通常他們告訴我最喜愛的詩是哪一些,有人說讀我的詩會笑,有人說會流淚。但是,目前還沒有人說過詩會喚出心裡的委屈,這是怎麼回事?這或許表示,詩不只是增添生活情趣的裝飾品而已。但是,真要說詩有什麼效果,或說詩是對抗現實的利器,這個我還真的沒有把握。但我知道我之所以那麼愛寫詩,一定有什麼原因,不只是因為詩能夠宣洩情緒,而是因為詩能深入最幽微最隱匿的位置,有些東西甚至是文字無法描述的。但是,詩可以。」稍稍停頓了一下,隱匿說,「我心裡也在質疑:『怎麼可能?』但我總是很不信邪地想著:『怎麼不可能!』」
 

這樣似乎已經準確地呈現了隱匿的詩風。通常是簡單的語句,但力透紙背;力量來自於喜感,或氣魄,或兩者兼而有之。我只是沒有想到,隱匿的詩還有「突破心防」的妙用,可以讓讀詩的人微微融化,如一卷畫繞著軸心緩緩舒展開來,終至圖窮匕現。隱匿對於這個可能的副作用表示挺開心,不過她說,「如果有人讀到我的詩,去理了光頭,那麼我會更虛榮的。」

 

出版《自由肉體》的時候,隱匿的「詩齡」約莫七年。對詩的熱望不減,而漸漸感覺到「好像可以了,時候到了」,她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於是翻出兩百多首詩來,捨棄的捨棄、收錄的收錄、改寫的改寫。也有幾首自認是「囧詩」,但為了紀念最初的單純,決定原樣留存。

書出了以後,有一段時間,她忽然不能寫詩。分心於其他工作雖然是部分原因,但更因為遇到了創作上的瓶頸。這段沈潛,隨之而來的是詩的噴發:二○一○年,她寫了一百首詩,於是有了第二本詩集《怎麼可能》。「可以說,《怎麼可能》就是我徹底沸騰起來的過程。有點像是我突然從詩裡面,得到了真正的自由,結果卻發現,那種自由很接近瘋狂。差不多是一種很安靜的狂喜。我默默的了解到一些事情,比方,如果有一件事它是這麼的美妙、有趣、無與倫比、無上甚深,那麼,它是無法被外力奪走的。我的心安定下來,比較少被枝微末節所干擾,追求的東西也更確定了,我並且更勇於犯錯了。為什麼不呢?反正只不過是寫詩而已,反正只不過是爛命一條。我什麼也想試試看,並且明白應該放棄什麼,留下什麼。多麼好,我心裡是充滿了感激的,感激不知道是誰送給我的,詩這個禮物。」

 

如果詩是隱匿獲贈的禮物,那麼她也透過「有河book」,將這份禮物轉贈給有緣人。「有河book」分隔室內外空間的一片落地玻璃,引進明亮光線、讓視線延伸到對岸的觀音山,也在隱匿與686的巧思之下,成為一個詩的舞台。他們邀請詩人朋友在玻璃上寫詩,天光雲影遞移,詩的背景不斷變幻,「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但玻璃詩是脆弱的。客人的衣袖、貓咪的尾巴都可能令字跡消蝕;或待新的詩人到訪,就快意擦去,再寫上新的。玻璃詩與所有的生命一樣,在時間裡歷經生滅。去年是「有河book」四週年,隱匿編了詩集《沒有時間足夠遠》為慶,共收錄五十八首玻璃詩。詩印在描圖紙上,半透明,隱約可見次頁的照片,如此便創造出近似玻璃詩的透明效果。詩人鴻鴻說,這本詩集「有如一本文學事件簿,一部行動詩的紀錄片」;「隱匿簡直是用一面空白的玻璃,辦了一份獨特的詩刊」。

 

我不禁好奇:有的人睡覺會認床,有的人打球要自己的球杆,那麼寫詩呢?「妳在有河book裡能寫詩嗎?」「我可以在有河book寫作。本來我以為不可以,但後來我知道是絕對可以的。如果有一首詩,它的力量強大得無法抵擋,詩句汩汩有聲,有如洩洪、山崩、土石流,爭先恐後,泉湧而出……如果是這種狀態,就沒有什麼地方是不能寫作的。說起來,我只是負責把它們如實抄錄下來而已。」
 

我彷彿了解。這是一種天人合一之感,「非我作詩,乃詩作我」;寫作彷彿通靈扶乩。或者如維吉尼亞‧伍爾芙曾經說,一個作家寫得好的時候,心靈就「白熱通明」。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想知道。在這樣的驅力之下,只要孩子們做得出來的莽撞探險,詩人們也做得出來。」隱匿評論辛波絲卡的詩時這樣說。我想,隱匿正在燃燒、正在沸騰,正在面對她自己的「不知道」,正在體驗與表現她的「很想知道」,正如孩子一般的莽撞探險。一切都是現在進行式,有著「當下即是」的飽滿。這可能是隱匿的幸福,也是她送給讀者的禮物。

 

被問到「正在讀的一本書」,隱匿說:「呃,要回答這個問題,就必須提到我惡劣的閱讀習慣。我同時讀很多書,而且很多都沒有讀完。」最近恰好在讀的書主要是邁可.桑德爾的《正義——一場思辨之旅》。「這類型的書其實不在我平常的閱讀習慣中,有天我無意中翻開,發現實在太好看了。但是人要改變自己的習慣是很困難的,所以我就隨便翻讀,從最感興趣的問題開始讀起,讀完一章,又去看其他的書,如此反覆,直到現在我也忘了自己到底是否讀完這本書了……。」同時,她的床頭書是永遠讀不完的沙之書《波赫士全集》:「我是多麼願意永不間斷地閱讀這一部書啊!昨晚得到的句子如下:『我們不能指望天堂,但我們可以相信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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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entin.l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