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隱匿詩集03冤獄》
在憂傷和虛無之間,我選擇隱匿
 

《隱匿詩集02怎麼可能》
《隱匿詩集03冤獄》

在憂傷和虛無之間,我選擇隱匿 / 匿名

 

《冤獄》付梓之前,隱匿想從書中摘取一些詩句做成書籤,卻找不到又短又好的句子,讓我十分詫異——怎麼會找不到呢?印象中,《冤獄》裡的每一首詩,都有值得劃線的句子。仔細重讀之下,發現書裡絕大部分的詩確實很難撿出值得劃線的句子,因為這些詩每一句都值得劃線,我最愛的《詩與括約肌》就是其中一首:

不用力是不行的/太用力是不行的//沒有天份是不行的/只有天份/也不行//心存僥倖是不行的/全心全意/也不行//如何能夠控制它?如何能夠解放自己?//在那小小的/方寸之間//在那鋪滿了落葉的/小巷子裡//一隻野貓/輕輕鬆鬆//為這個乏味的世界/留下了一首詩

這首詩裡有我習以為常,但經隱匿一寫卻又令人驚奇的日常性和令人爆笑的幽默感。在上一本詩集《怎麼可能》裡,寫詩還只是像放屁。來到《冤獄》,寫詩已經無異於大便,雖然詩中完全沒有提到大便這兩個字。隱匿在流浪貓的大便裡看見詩,也在很多人的詩裡看見大便。我很懷念我們一起數落這些壞詩,不過我更珍惜我們彼此分享那些好詩的時光。

跟《詩與括約肌》一樣,《冤獄》裡有許多首詩,也是透過悖論層層逼近她所思考的命題核心。雖然自認不戀棧人生,偶爾也會想要看看自己死後第二天的夕陽。雖然苟延殘喘,內心充滿怨言,但又覺得自己勉強仍算是個熱愛生命的人。而且認為,對於這個無聊的視覺世界的重新體驗,就是遮住它,因為唯有在一片模糊之中,才能產生安全感。但當大霧散去,什麼都露出來了,我們又恢復了盲目。偶爾神智清明,世界變得無比清晰,一如幻覺。如果有什麼能比天上的月亮更美,那就是水底的月亮。白色是這麼美,因為黑色也很美。狗的好處就在於,牠是狗。鄙視愛與美,那不表示反對愛與美,那表示不能接受目前市面上認同的愛與美。但她最痛恨的一點是,有時為了對抗惡人,她使用了相同的手法,終於讓她成為自己厭惡的那種人。因為她對自己,也一樣狠心。

隱匿在矛盾中跟自己也跟世界對質,學習如何面對生命中的種種弔詭。這個自稱寫詩的人而不是詩人的人自認不過是個載體,通過她的,不僅只有浮雲也有大便,不僅只有蝸牛也有蒼蠅,不僅只有花香也有臭屁,不僅只有月光也有閃電。她選擇詩,就是為了探究種種怎麼可能。或許這就是為什麼隱匿的好朋友蔡宛璇會說——她說得好極了:讀隱匿的詩,常常進入一種熱脹冷縮的狀態。

隱匿不是沒有值得劃線的句子,但她最好的詩都有令人不禁從第一句讀到最後一句的吸引力。不是因為某些金句讓我的腦電波興奮顫動,而是因為我在整首詩裡感受到錐心的真實。隱匿不像一些儘寫私密感受的詩人那樣裸露自己,她寫詩是對存在這個課題進行X光般的審視。她的三本詩集當中,我最喜歡《冤獄》的封面。那是一隻名叫粉鳥的流浪貓的X光片。身體一向多災多難的隱匿在這張X光片上看見貫徹整本詩集的命題乃至整個人生的隱喻:她選擇在肉身的冤獄裡體驗靈魂的自由。





《隱匿詩集02怎麼可能》

隱匿在詩與世界之間 / 匿名

 

一直很想寫點甚麼,關於隱匿編輯的《沒有時間足夠遠》,在我去吃風之前。吃了兩個月的西北風回來,還是遲遲沒有動筆,而隱匿已經出版了她的第二本詩集:《怎麼可能》。

啓程之前收到隱匿從台灣寄來的《沒有時間足夠遠》和夏宇的兩隻斑馬。後者是夏宇的情歌大全,看得我眼花繚亂。看過豔光四射的文字娛樂秀之後,回頭細細翻看玻璃詩,感覺好像看過高達之後再看楚浮,才真正體驗到那種看似簡單而其實豐富的驚人力量。你無法兩次看見同一首玻璃詩,沒有誰比身在現場的隱匿更能體會這個美麗的真理。

隱匿不需要像我這樣到處旅行,她只要一出了門就是旅行。〈今天下午步行走過半個台北〉和〈河邊散步〉都是絕佳的例子。隱匿甚至不需要出門,也能夠從有河的玻璃牆外的景觀,不管是一隻貓咪(一個夢的立體派),一朵雲(不肯為了誰而留下來)還是一顆星星(這麼渺小的我們/還要給我們取一個好聽的名字/什麼都是徒勞什麼都不是徒勞),找到去愛這個她痛恨的世界的原因(但是如果沒有愛/這世界該如何傷害我)。這也就是為甚麼隱匿的詩能夠在我心裡佔有一席之地而許多詩人不能。

或許有人會覺得隱匿的詩不像詩,但隱匿這些不像詩的詩,比很多像詩的詩更加讓我震顫。我們都身陷屎坑,但隱匿懂得抬頭看死了依然活著的星星(沒有一個死者能帶走什麼/沒有一個死者不留下什麼),看對於美學和文學漠不關心的雲(我們的世界值得/比愛更好的東西),看月亮(比起滿街的烤肉/我更討厭只有中秋節才賞月的人)。但如果隱匿願意,她也可以在屎坑裡找到詩(我必須如此/從青苔回到磚/從一塊鏽斑回到鐵/從蛆蟲回到/它佔據的肉身)。

最初隱匿本來想拍一些黑白照片作為《怎麼可能》的封面以及內頁的圖片,譬如從上往下滿滿的垃圾桶、浴室裡塞滿毛髮的出水口,還有壁癌、水漬、貓屎、腿毛、青春痘、傷口......並依據詩的分類來用,情詩就用塞滿出水口的毛髮,貓詩就用貓屎。整本詩集都是黑白的,而且用一些爛紙來印,感覺越底層越好。反正我的詩絕不是貴族的,她說。

我非常喜歡隱匿的這個點子。我覺得整體概念跟隱匿的詩絕配不是嗎?隱匿常常可以在我們嫌惡的事物中找到詩(詩無處不在/只是我們/經常不在)。當年我就是讀了〈南無撿破爛菩薩〉這首詩而開始留意隱匿的。《怎麼可能》裡面就有許多首詩跟這首詩一樣可笑又可悲(要非常輕鬆/因為寫詩就像放屁/寫詩是不得不寫詩)。真正的喜劇從來都是悲劇。幽默不僅僅是嚴肅的弟弟,幽默和嚴肅是連體嬰。

隱匿的詩就是這樣充滿悖論,像玫瑰也有刺。讀隱匿的詩,如果你被它們的刺刺痛,那是因為她揭示了我們視而不見的內在真實(一隻勤奮的啄木鳥/日復一日的進入/一棵樹木/通過堅硬與馨香/進入腐爛/終於//給予那條躲在幸福深處的小蛀蟲/一片耀眼的光......),而那些刺,不過是她用來刺探這個世界的觸角。

後來隱匿沒有往原來的方向走,因為她認為自己的詩並非真的像她所想的那麼底層又生猛。隱匿認為自己很多時候還是唯美而且是安靜的。但我並不覺得隱匿的詩唯美。美和唯美,不僅僅是一字之差。隱匿最好的詩是美麗的,它們的美麗不僅僅在於它們肯定存在美麗的一面,也在於它們敢於正視現實醜陋的一面。至於安靜,真正在底層的都是安靜的。或許沒做出來的《怎麼可能》會比較好,但我仍然非常喜歡現在這個版本。而且下次我要帶這本詩集去旅行。

 

 

 


*發表於馬來西亞光明日報以及新加坡聯合早報。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quentin.l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