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黏巧克力去結紮是2008年年底的事,距今只有三個月而已,但是在這期間,卻發生了許多出乎意料的變化......
我原本是不贊成貓結紮的,原因是我實在無法同意人口有那麼多的所謂萬物之靈,佔據了那麼多資源,卻容不下幾隻野貓,而需要野貓來遵守人類社會的秩序。我每次搭乘捷運,看見恐怖的人潮與噪音從車廂中傾洩而出,心裡都吶喊著:「你們這些鬼東西!你們才要去結紮啦!」
然而,當身邊的許多野貓都因為無法見容於人類社會的秩序而遭受屠殺的時候,我就不得不調整心態,不得不退一步想,為了保障身邊活生生的貓,TNR或許真是一個辦法。
即使我的想法已鬆動,然而每次當我見到母貓舔舐小貓那慈愛的樣子、小貓信任母貓那癡情傻氣的模樣,甚至是原本個性嚴肅的母貓,因為與小貓一起玩鬧,而變得異常活潑、充滿生氣......那時我便不斷地自問:結紮是好的嗎?我如何能充當上帝的角色?掌握他們的生育權?天擇或許不盡理想,但是人擇已犯下過多過多的錯誤了,我還能繼續下去嗎?繼而我又想,我一旦開始餵養野貓,就已改變了他們,既然如此,我就必須負起責任,為他們結紮......真是這樣嗎?到底怎樣做才是正確的???大約一年來,我始終在這兩難之間搖擺。

小芝、鼻鼻、巧克力、黏黏















最後我終於放下一切猶豫,帶巧克力去結紮。原因出乎意料之外的簡單,只因為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年紀大並且生育過度,讓她骨瘦如柴,她的孩子體質也很壞,即使看過醫生,不久仍死去了。
已經培養出感情的幼貓消失了,每天都會來吃飯、在書店內外戲耍一番的可愛小身影不見了,心裡還是十分難受與不捨。即使河貓編號已經到達
46隻
,我也終於明白貓生是多麼的無常,然而,要看破這些無常,依舊非常困難。
醜醜、鼻鼻、黏黏、巧克力
















巧克力結紮的過程真的痛苦得令我不敢回想!首先手術前一個晚上就要把她抓起來,關在籠子裡,禁食、禁水,並且要一直到手術後第二天才能恢復飲食,等於她無法進食以及喝水的時間長達38小時!!禁食以及運送過程中,把她關在籠子裡,看著她伸出長長的手臂徒勞地抓著四周的東西,並試圖毀壞禁錮、衝出牢籠的樣子,還有她瘋狂大叫直至聲音沙啞,並以眼神哀求我放她出來的樣子,這些都是非常慘痛而無法從心裡抹滅的畫面!!我一邊安慰她,一邊流淚不止,簡直快要休克,實在是太痛苦了!!!那時心裡真的暗自慶幸花花突然消失,無法一起帶去結紮,並且真的希望這麼痛苦的經驗,此生別再試第二次了......
哭
原本以為術後必須休養幾天,想到這幾天都要關在籠子裡,巧克力和她的孩子們必然會隔著籠子互相呼喚,這豈不是人間煉獄嗎?幸好這位醫生的醫術很好,竟然只要休養一個晚上就可以自由了!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手術後第二天,我們衝進書店裡察看她的狀況,先在籠子裡餵食罐頭及營養品之後,才將巧克力釋放。原本真的很擔心她以後就不理我了,不過,被放出籠子的巧克力看起來並無異樣,在店裡休養了兩天。
小芝
















第三天,我們來到店裡居然沒看見巧克力和她的小貓!!第四天也是這樣,第五天也是!!!自從2008年五月就來到店裡已超過半年,即使離開也只是一下子的店貓,居然離家出走了......
當時的悲慟真是難以描述,心裡異常地悔恨,不斷地責怪自己,甚至感到自己是殺貓的兇手,而且比那些討厭貓而殺貓的人更壞!因為我居然是以愛貓之名搏取愛貓的聲譽,事實上卻是殺貓兇手,我實在太可恨了、我恨我自己!又想到巧克力是如此信任我、依賴我,而我卻以人類最兇狠狡詐的面目欺騙了她真誠的感情!!我壞透了,應該推出去斬首,不,我應該自焚或者切腹才對,聽說這兩者是最痛苦的死法......總之我就如此反覆地自我折磨,瀕臨崩潰。
幸好,就在我崩潰前夕,巧克力就恢復每天都回來店裡吃飯了,雖然她吃完就跑掉了,但至少我能看見她,並確認她的身體復原得還不錯,也就安心一些了。但是她的小貓黏黏和鼻鼻,卻是在這一段離家出走的期間爆瘦,不久就消失了,應該是死了。我依然是殺貓的兇手。

可可、薯條、小鬍子















巧克力離家期間,原本一直覬覦這個地盤的可可,終於逮到機會趁虛而入。
可可其實比巧克力更早來到書店,她是前一代河貓旋律和瞇仔帶來的小母貓,個性非常活潑,看起來傻里傻氣,卻是個小太妹。
在巧克力離家後,弱小的花花無法保護自己,因此遭小太妹可可每天照三餐追打,我們也無法阻止。終於花花一家被迫離開了。
因此,原來的店貓巧克力和花花兩家子,加起來將近十隻,居然全都離開了!!2009年初有一段時間,書店的常客都很納悶,怎麼連一隻貓都沒有?那陣子還有許多愛貓人拿著
淡水街貓地圖來問我們:「這上面寫的有河店貓在哪裡?」那時我滿腔悲痛,何況還不清楚花花一家離開的原因,所以真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又進入了和2008年3月底河貓集體消失時一樣的悲慘景況。但這次因為他們並未徹底消失,大致上都還是會回來吃飯,所以我的難過總算稍得平撫。

巧克力、小芝、小鬍子、刷刷、薯條、可可
















我的心情很快變好的原因是,可可將四隻小貓帶到書店裡來了!!!四隻小貓每隻都是胖嘟嘟的、活蹦亂跳的,可愛得要命!!其中我最喜歡小鬍子,他是黑白貓,白色的鼻頭上有一大撮黑色的鬍子(根本是絡腮鬍),雙眼逗趣地湊在一起,而且頗為親人;刷刷也很逗趣,每天和小鬍子互相撲打、追逐,兩隻小胖貓棋逢敵手。薯條則是黏媽媽的小可憐蟲,很惹人憐愛;油條也很逗趣,不知為什麼他非常遲鈍,天冷的時候眾貓(有六隻)擠在店裡睡覺,只有油條自己一隻貓睡在露台的箱子裡,直到他發現事實,終於進來店裡試圖擠進群貓之中,我們已經要打烊了,所以他又被趕出去了。總之那陣子看著他們又蠢又可愛的模樣,不管是巧克力還是花花,簡直都已拋在腦後(這實在太過分了)。可可、小芝
在可可一家攻占有河之後不久,巧克力也帶著僅剩的一隻幼貓小芝回來了。
巧克力和可可感情不好,經常互瞪,幸好打鬥並不嚴重,想必是因為巧克力原本就極具威嚴,結紮後急速變胖,細長的身材變得很壯碩,因此小太妹可可對她敢怒而不敢太囂張。不過她經常對小芝心懷不軌,總想趁機打她一下,但是巧克力非常護惜她最後的女兒,總是監視著可可的一舉一動。不管怎樣,巧克力和小芝總算是回來了,和可可一家,成為新的店貓。










這時候最可憐的當然就是我的最愛花花了。

花花















雖然悲傷的心情被可可一家以及巧克力的歸來沖淡許多,但我仍惦記著花花。她的小貓粉粿、芋粿還會回來吃飯,但花花卻很少回來,偶爾回來的時候,我呼喚著花花的名字,但可可卻刻意跑到我腳邊磨蹭,看樣子是對花花宣示地盤,這使得花花非常不高興,一邊吃飯一邊發出生氣的低吼,吃完之後看也不看我一眼,扭頭就走了。

粉粿、花花
















後來終於讓我在附近發現花花的藏身處,原來她又回到最初我遇見她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其他的貓是如何,至少我熟悉的野貓們,如果離開書店在別的地方遇見,他們似乎都不能立刻確認我的身分,大多必須要我出聲呼喚,他們才會認出我。但花花卻一直很神奇,她每次在路上與我巧遇,僅須定睛望著我三秒,就會對著我衝過來,一邊喵喵叫、一邊拱起身子要我摸她。
這一次在路上久別重逢,又沒有宿敵可可在身旁,她便瘋狂地喵喵叫,不斷地磨蹭我,那模樣彷彿是要把所有的離愁一次訴盡!許久沒看見她的我,也幾乎要為之心碎了。但是,野貓守護地盤,這是人類無法干涉的。即使我看見可可攻擊花花一家的時候,都會盡力維護她們,但是,當可可追打她們直上屋頂,我也只能無奈地看著她們瞬間離開我的視線,僅剩哀嚎之聲。
我在外面餵食花花一段時間,有時她甚至會在一樓等我和686下班,或者從樓梯上來找我們,她這麼可憐的樣子連686都好心疼。幸好不久以後,花花一家也比較常回來了,雖然和可可依舊處不來,但至少每天都來吃了不少貓食,看樣子應該是不會餓肚子了。
小墨、潑潑















這段混亂期間,始終待在書店附近卻很少進到室內的潑潑,也將三隻小貓帶來書店,其中有一隻686取名小墨,是非常弱小的黑白貓,不太怕人,人人都可以摸他。不過,只來過一次而已就消失了,緣分很淺。另外兩隻小貓小潑和小橘,目前都還在,若沒人的話也會睡在露台上的箱子裡。
小芝、潑潑、巧克力
















令人遺憾的是,就在我們休假三天之後,可可的四隻小貓居然消失了!休假前我雖然也不放心,但我估計幼貓尚未斷奶,可可應該會好好照顧他們,而且附近也有人餵食野貓,再加上他們的身材都很壯,心想應該沒問題,誰知道回來開店之後,他們就消失了,我在附近尋覓也沒見到。觀察可可的乳頭,發現毛已經快要長齊,看起來似乎已經不再哺乳了,這實在很令人納悶與不捨,但是當然,即使逼問可可也是徒勞。又看見可可失去小貓之後每天逍遙自在的模樣,腦中不禁想起莊子在妻子死後鼓盆而歌,他認為人死後歸復於大自然,應該是值得慶賀的事,但是,這對於癡頑的人心來說,有可能嗎?
我也想起辛波斯卡寫過一首詩歌誦死去的甲蟲。長期以來,我們對於死亡這件事總是習慣性地感到哀傷,但是否應該再想一想,死亡真有那麼可怕嗎?事實上,我們怎能知道活著比死去好呢?如果每一隻貓或者人死去,我們都要如此悲痛,難道,我們認為他們活得不夠好?所以要為他們傷心?我們有資格為其他的生命傷心嗎?與其要為死去的生命傷心,還不如為那些活著而毫無廉恥的人類傷心吧!或者為自己軟弱的心智傷心吧!最後,抄錄我的偶像辛波絲卡以為自勉。

可可

<俯視> ◎辛波斯卡(陳黎、張芬齡 譯)


泥巴路上躺著一隻死甲蟲
三對小腳小心翼翼地交疊於腹部。
不見死亡的亂象──只有整齊和秩序。
目睹此景的恐怖大大地減輕了,
絕對地方性的規模範疇,從茅草到綠薄荷。
哀傷沒有感染性。
天空一片蔚藍。

為了我們內心的寧靜,它們的死亡似乎比較膚淺,
動物不會消逝,只會死去,
失去──我們希望相信──較少的知覺和世界,
留下──我們似乎覺得如此──悲劇性較薄弱的舞台。
他們卑微的靈魂不會出沒我們的夢境,
他們保持距離,
安分守己。

所以這隻死掉的甲蟲躺在路上,
在陽光底下無人哀悼地閃閃發光。
瞄他一眼總引人思索:
他看起來一副並未發生什麼大不了事情的模樣。
重大事件全都留給了我們。
留給我們的生和我們的死,
一個重要性被渲染、誇大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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