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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於文訊雜誌2016年2月號

隱匿出版了四本詩集,詩風維持一貫,主題大致相同,特別的語法、氣味,加上開書店與餵養流浪貓等簡單又不簡單的事蹟,使得個人風格鮮明強烈,辨識度高。唯新作《足夠的理由》,相較於之前作品,口氣稍見鬆軟,怨懟批判之餘也不時流露欣悅肯定之情,彷彿黑暗中透出一些亮光,甚且多出過去較少見的溫柔,而這分溫柔是一種力量。最多的柔情表現在以「河貓」為主題的輯四之中。此輯寫貓臉的歲月,寫結紮後的貓,病危的、病逝的貓,以及人與貓的互動與傷逝,深情款款,如情詩般,是對貓的戀人絮語。其中轉變,當與金沙有關。


金沙是隱匿一見鍾情愈見愈有感情的街貓,之後一人一貓同時與病魔搏鬥,最後貓去人存,留給隱匿無限傷懷與想念。這本詩集宜搭配其散文集《河貓》併讀,或至少參照〈金沙與我〉一文。〈金沙與我〉連續三日刊於《自由副刊》,文章很長,細述與街貓金沙邂逅、照護,從相濡以沫到相互依存,雙方同時發病、醫治,乃至人貓陰陽永隔的過程。自承厭世的隱匿,並以「金沙教我的事」之角度,寫從貓身上所領略以及所獲得的新生力量。


一個手術傷口不斷惡化的癌症病人,抱病忍痛照顧一隻感染愛滋、多次發病的病貓,外界以為必然辛勞痛苦,卻是她所認定,「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間」,讓厭世的她「無以為繼,找不到理由繼續下去的人生,也在此刻找到了,足夠的理由。」(詩集書名源自於此)。《冤獄》所瀰漫的怨念,在《足夠的理由》裡化為繾綣,好幾首詩都是不折不扣的情詩,詠嘆對象是貓,是在書店來來去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那是小王子和狐狸之間的愛情密碼,是對毛孩子缺乏相處經驗或感情的人類無法窺知的秘密。

 

找到了活下去足夠的理由(「我現在終於有靈魂了。」),此後的隱匿,生活與詩風不知不覺出現了變化,例如〈地圖與星圖〉一詩,細數在河岸居住以來所餵養的流浪貓分布圖,雖然牠們先後離世,然而,末尾寫道:「儘管這張地圖,總是因淚水而模糊,但前方的路,卻是越走越清楚了。」「我想那是因為,我的愛都到了天空中,牠們的光芒耀眼,照亮了,仍在路上的我。」這個段落裡的「模糊」一詞,彷彿頂真手法,引領出下一首詩〈這樣就夠了。〉的開頭:「世界總是模糊不清/窗上總是佈滿灰塵」。隱匿接著寫道,窗邊的貓,後來沒了,貓邊的人,也沒了。這樣的開場,似乎預示將是悲憤傷情的詩,但最後兩小節,卻以「我們還有星星/我們還有夏天的晚風/送過來的花香//河面上/水波盪漾」這樣和風般的暖色系列感性收場。這是全書最後一首詩作,彷彿happy ending。

 

這種明亮有光的感覺,來自金沙等貓教她的事,也來自與大自然長期靜默相處的經驗。輯一便展現了較為開朗的詩風,整輯主題環繞著河流,風雨雷電、花樹草葉、彩虹雲朵、星月湖水、露珠、天空、霧、陽光、蟬聲鳥鳴,皆被捕捉入詩,紙頁盪漾,蒙塵的心也被自然景物洗禮潔淨,而出現「造物,充滿了幽默/陽光均勻,雨水公平」之類的禮讚,一如〈渡輪〉一詩,在過錯、幽暗、眼淚等略帶負面情緒的詞語之後,以「很高興在這段航程的/前方和後方/都有我所愛的」作結,基調輕悅。

 

隱匿在詩集中寫下觀察領悟,大致以這樣的句型展開:「我最近才慢慢瞭解一些事」、「今天我注意到一件事」、「自覺有所領悟的周日下午」。或大或小的悟道都與宗教無關,詩裡沒有讀經朝拜的體驗,而是真實生活之中的觀察領會,有些甚至於是從生死邊緣的餘悸,從生離死別的悲慟,穿越生命迷霧所得到的,代價昂貴,卻真切實在。

 

真切實在是隱匿詩作最迷人的特質,不繁複,沒有花招,如其日常生活。「每天」是她常用的字詞,她每天過著變動不大的生活,從居家到書店,從八里到淡水,看景,餵貓,近觀遠眺,看河邊遊客熙熙攘攘,聽周遭嘻嘻嘩嘩,也透過資訊面對世間紛紛擾擾。題材靈感源源不絕,一一化為詩作。《足夠的理由》延續這樣的風格,雖然如前所述,多了一些柔軟暖色,但也不過一些而已,太多就不像隱匿了。黑色才是她的本色,情緒仍以感傷為多,「眼淚」、「淚水」兩字多次出現。但悲傷仍多,咒罵較少,前作的悲憤或嘲諷,於今較不多見,儘管如此,偶一發抒,仍不留情。

 

無論是愛怨心緒、順逆感覺,隱匿入詩,從不迴避,不但「我手寫我口」,同時「我口說我心」。平淺直白是隱匿的敘述風格,也是她的生命情境,她的詩完全從生活出發,實而不華,這本來是寫作的基本元素,卻因為過於簡單,以致常被寫詩者丟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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